1 ) 做一做段落audio - visual分析
我认为,奉俊昊的《母亲》非常不一般,表面上是要展示一个离奇诡谲的小镇谋杀案(若按类型分,完全是犯罪惊悚片),但实际上,它在讲述的过程中延宕了开来,关注了更多、更广的东西,更不是把视角仅仅停留在既定思维大小的狭隘视野里(比如只拿“犯罪”和“亲情”做文章)。于是,可以说,《母亲》这部片子厚度惊人,并成了一个属于现代的、东方的、“社会性”的隐喻。
泛泛来说,这种隐喻,关于人的不信任,承受与极限,关于(社会)机制的冷酷,关于畸零人的生存,关于真相的残酷和不可知,也关于记忆的恐怖和遗忘的必须……这种种问题,其实,渗入到了影片中的个体命运和宏大叙事中。于是,镜头不得不在曲折中徘徊,力图展现出一个社会肌理的多个层面,展现出人的多种状态和可能,而不是如一般的推理犯案片,在抽丝剥茧后,就要直达主旨(最后,我们仍然猜不透结局,却仿佛体会到更多东西,感慨也更深)。
当然,在这里,最需要说的是,这种“很有城府”特质,也渗入在每一处的视听语言当中。
(一)
我选的这一段,讲的是镇宇和元彬不满某教授和其同僚开车撞了人就跑,便在高尔夫球场等候,随后呼喝、追打这群所谓“上流人士”,很是热闹。这一段,是影片最早的一处“小高潮”,出现在开始的六分多钟,值得一说。
首先,整个段落,充分显示了导演的控制力。从“潜伏”到“追击”, 从辽阔的大远景到近处的特写的“冰冷切换”等等,无论是场面调度还是镜头的移动,还是演员的动作、台词的掺入,皆显得举重若轻,流畅娴熟,细节处理的更是精致。
一开始,第一个镜头的视听就相当有魄力——镇宇由山谷出现在地平线,(此时是第三者视角),镜头缓缓向前滑进,越来越快,镇宇在远处看见了什么,赶紧俯下身,悬疑和不安的笛声配乐也随之响起。按照一般的逻辑来说,此时省事的做法应该是直接切到他看到的事物,更加简单也更加直接。而导演没有切,在此选择了无比复杂和费事的长镜头——镜头连推带摇,伴着呜呜的乐声,让广袤草地缓缓掠过眼前,直至移到远处小道的方向,一辆奶白色的高尔夫小车进入视野,镜头才稳稳的停住。
如果说这个镜头还是“半个主观视点”的话,下一个远的惊人的镜头,就是一个让人惶恐的“全知视点”(摄影机几乎架到了野外场地的最边缘),把元彬、镇宇和教授一群人的位置以及高尔夫球场的“庞大”展露无疑,也可能是有一些“人在做天在看”的意味(个人猜测)。而第三个镜头则极为突兀,变成了摇晃在车后的一堆高尔夫球杆的特写——第二个镜头的极远视野和第三个镜头的极近视野构成了非常具有冲击力的“互文”效果。
第四个镜头,描绘了车上的教授一行人的“生态”。仅仅一个数秒的镜头内部精准描摹,就可以隐隐猜出这些人各自的身份、地位以及关系,而此处,依靠的完全是景别的选择(近景),镜头内部位置的安排(两前三后),以及人物的外形和表情(坐在前面副驾驶坐傲慢的老头肯定是教授,驾驶者是同事,后面座位的两男一女是跟班),此处最不容易的地方在于,既有幽默藏在内部,又隐隐显露出真实世界的人际流,俨然是大手笔。
这里多说一句,奉俊昊要描写“非社会性的人”的悲剧(“母和子”两人作为脱离正常社会关系网的典型),而其立足点就必须是具有强大社会真实感。比如,全片气质冷冽、格调灰暗、一再以“写实感”为先,甚至有些段落,对于真实残酷性的揭示让人毛骨悚然。然而,这一段却略有不同——把“真实”插入一种静中带闹的冷幽默之中,表面上看趣味盎然,仔细想想,又不全是如此——段落的外延意义,也是影射某种形式的社会不公——某大学教授在一群吹捧者的护拥下,去豪华高尔夫球场打球,撞伤了人却可以没事,而玩笑性质的“报复”却让穷的揭不开锅的家庭要赔偿其巨额修车费(天理何存?)——只不过这一些,导演把它们隐藏在叙事的深处(潜在暗流),不特意思索,也不易发觉。
回到视听语言的分析,后面小道和小树林的段落,非常巧妙的使用了“移动中的小车”这个道具。让镜头在不断滑动,配合着元彬和镇宇两次手持木枝的奔跑位移,渐渐营造了一种略带喜感的张力和氛围。比如很多镜头都是安放在小车上拍摄,取代的是车上人的主观视角,并在车拐弯的时候还伴有一个90度的摇镜头(因为人的脖子可以扭动),下一个反打镜头则都是这帮人莫名其妙、一头雾水的近景(甚至还有集体扭头)。再加上,往往是车(镜头)近,人(元彬)退,车(镜头)远人(镇宇)追,而镇宇追来并向车上投掷木棒的时候(主观镜头),镜头后面甚至传来吓的“喔喔”喊叫的声音,由低转高。于是,整个场面就显得有些滑稽,更有些“身临其境”,而背景的“铮铮”乐器声显然也有推波助澜、烘托氛围的效用。
最后一段很长镜头、一气呵成的元彬和镇宇围殴三个“德高望重”的中年男人的段落,非常精彩,尤其是中途镇宇偷偷扔球杆入湖,镜头是跟着球杆“噗通”入水后,又不急不缓的折回,继续关注他们扭打的场面,显得格外的“气定神闲”。其实,这一段之所以这么拍,不仅仅是为了炫技,而是为了一种“长短句”语法的搭配平衡。换句话说,长镜头和短镜头的搭配均衡,是整个段落“节奏”优劣的关键,也是最终“韵味”能不能出来的重要一环。
因此,让我们再看看这一段。一开始,是一个长达22秒的长镜(对整个空间的勾勒),而不知是不是巧合,最终的一个扭打长镜,也是22秒。而中间,正反打镜头居多(尽管是比较怪异的正反打),都是以3到4秒一个,快速剪辑在一起,让人看的目不暇接,而接近结尾处有个跌宕(是一个12秒的镇宇追车的侧面全景跟镜)。整段基本上的节奏趋向是“慢-急-慢”,首尾绵长呼应,中途又是一阵快鼓快筝,所以说,此段给人的心理感受是相当的扣人心弦,却又回味无穷。
(二)
从剧情上来说,此处看似是一次非常痛快的“发泄”,是无规则的叙事。实际上却暗暗处理了三个叙事任务,一是,埋下高尔夫球和高尔夫球杆的伏笔(这两个道具在后面的剧情中有极为重要的线索作用);二是,深入描绘镇宇和元彬两个人物的性格和关系(一个是强势且有心计的混混,另一个则是天真不谙世事的傻子,后者显然视前者为偶像,而前者却对后者有鄙视);三是,通过一场戏描摹出一幅垂直的社会图景,精英人士和弱势群体的悬殊地位,当然后者也会有爆发式的反抗,虽然此种“暴动”必然会受到惩罚,比如元彬作为最底层,受到社会和执法机构的“冷暴力”——赔偿巨额的奔驰后车镜。
而这个欢腾的段落,却是镇宇和元彬联手实施的“热暴力”,一方面源于他们的年少热血、唯恐天下不乱,另一方面则是反衬了教授一行人的懦弱和丧失活力,没有国家机器的维护,也只能挨打罢了。至于镇宇则是想好了让元彬承担所有的过错,才会为所欲为(此人甚为狡诈,在这一段中就有几个细节展示,比如特意扔高尔夫球杆入水、比如主张有计谋的从后面攻击)。
其实,通过这一节奏有致,张弛有力的段落,我已经可以清晰的看见,《母亲》当中,一套强大的压抑系统是怎样巧妙搭建起来的(尽管这一段其实是抗压抑,和别的部分的剧情截然不同)。奉俊昊一如其在惊世之作《杀人回忆》中所做的那样,把一个人逼上绝境,必然先是展现社会组织的不可信(教授、律师等精英阶层丑态毕露、为所欲为),司法执法等权力机关的高度不可信(警察在案件中扮演了极为荒谬和可笑的角色)——于是,“公权”被彻底否认,“国家”丧失其对内的基本公允,整个社会制度出了让人心寒的问题。
最可怕的是,《母亲》不仅对“公”的一套概念灰心丧气,连“私”的世界也未给人以半点希望,仍是“他人即地狱”的囹圄——友情不可信(朋友认钱不认人),亲情亦不可信(被害女孩的祖母靠其卖淫的钱生活,却对她的死无动于衷;坚信儿子不是凶手的母亲,最后也在“真相”下信念崩溃)。在这样的构造下,人的孤独性被彰显到极致,一如开头和临近结尾的镜头中,在荒原里麻木晃动的母亲,她杀了人却无人可以诉说,她恐惧她的儿子总有一天会知道自己和她都杀了人,她企图通过扎自己腿上的穴道来忘却记忆。
同时,我们更清晰的看见,在这种一层扣一层的信任崩塌中,传统意义上的“非社会人”是怎样的被无情的删除出去。先是母亲和儿子元彬不断遭人歧视(儿子又对母亲对自己的关心无动于衷),生存已经空间畸形,儿子元彬却又因冤屈啷当入狱。接着,元彬在狱中突然回忆起了什么,大声对母亲叫道:“我五岁的时候,你想毒死我!”母子之间的建模瞬间被损毁。而结尾带着更强的弱肉“弱”食意味——永远只会是一个弱势个体残杀了另一个弱势个体——元彬用石头砸死了卖身女孩,母亲则杀死拾荒老头。而接着,承担罪名的人,另一个弱智少年,必须也只能是一个社会的“畸零者” ,并且更加彻头彻尾——他甚至连没有母亲都没有。在这个系统里,所有的精英阶层、执法机关、普通社会人都在安全的领域,正如我们,只需要和冰冷的镜头一样,冰冷的注视着他们的不幸和挣扎就可以了。
的确,我认为,奉俊昊在这部片子里与其说是强烈的控诉,倒不如说是冷漠的注视了(他真的已经修炼到了很高的段位)。这种不带温度的冷漠,贯穿在镜头和视听的每一个细节之中,只要仔细体会,皆能发现其精妙之处。
完
2 ) 关于韩国电影《母亲》的答朋友二三问
最近有朋友问我什么是电影技巧,与平常国内所看到的缺乏电影技巧的电影、电视、视频,有什么区别,我没有及时回答。正巧刚看了《母亲》,顺便借这部电影回答我这位朋友提出的问题。
电影开篇,奔驰车灯其实是振泰(晋久)踢的,但理赔就比较贵,他对警察谎称是道俊(元斌)踢的,道俊还埋怨自己为什么要踢车灯,这个地方就为了着重刻画道俊有记忆力上的智力问题。另外,在警局的冲突,也交待了“白痴”是激怒道俊的敏感词汇。这是电影开端的两处关键伏笔,也是为什么要设计这场戏的原因,都是常见的剧作技巧。
案发之后,母亲(金惠子)怀疑振泰是凶手,去振泰的住处偷偷搜查所谓的“证据”,这时振泰带着姑娘回来了,两个人还做爱,母亲只能暂时藏在衣柜里,看着房间里发生的一切。接下来显然是要找机会偷偷出门逃跑,但两人刚做完爱也不可能这么快睡着,中间等待的过程中也没什么好拍的,就给了房子外景的一个空镜头,表示时间已经过了一会儿了,然后再切回房内,两人已经睡着,母亲准备偷偷逃跑。不要小看这个空镜头,这小小的一个空镜头是很重要的。当然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技巧,都比较常见,理论上还是空镜头转场的逻辑,尤其是这种前后同一场景间的衔接,放在这里显然还有表达时间的功能。可能有人会关注这场戏里比较紧张的部分,但我比较在乎这个空镜头。你在看中国电影时,里面的空镜头通常就用的比较笨。
上诉期间,律师喝着酒兴高采烈的在夜总会和道俊母亲谈事,大意是劝告母亲,案情已经定了,不要再去做无谓的努力。但台词是律师先啰嗦一些与此无关的事,世界杯之类的闲扯淡,说某届世界杯都过去四年了,我好像还觉得就在昨天,根本没多久。然后母亲不明就里,问什么意思。律师表示,你儿子这个事,已经定了,最多也就判四年,这在平常简直不可能,而且儿子脑子有问题,基本这四年也是在医院渡过而已。这里是比较高明的台词技巧,一般会说一些与此无关但又可以引出对话主题的内容。这在西方电影里很常见。比方昆汀的《低俗小说》,两个人先不谈正事,就是要给你聊什么各国的汉堡,聊什么脚底按摩。但中国电影的情况往往会直给,这样艺术性上就下降很多,说明许多创作者缺乏发散性思维的锻炼。
案情推进,振泰的嫌疑排除后,振泰和道俊母亲说为什么凶手要将尸体置于房顶,镜头突然切到母亲雨中奔向废屋的房顶,鸟瞰着全镇,这时候振泰的画外音说,这是因为凶手想让全镇的人都看到,然后顺着画外音再切回开始两人对话的场景,振泰继续和母亲分析案情,把话说完,再切回到母亲雨中站在屋顶看着全镇。这种偶然交叉剪辑的技巧是可以强化戏剧性的,有对台词点题的作用,再者也可以化解对白冗长所造成的视听上的单调性。在适当的时候,插入与对话相关的镜头,去丰富信息量,活跃观影体验,是电影化叙事的技巧之一,也是增强电影性的重要方式。这在成熟的电影工业中也是惯常使用的手段,但可能在中国很多影视中就用的很匮乏,尤其是在这种地方大多是不会去用的,一般可能是先对话完一个场景,然后母亲再跑去另一个场景,或者干脆全都用对话交待完剧情,应付掉甚至忽略掉一些细节的视觉展示,在视听语言上比较死板,少了很多艺术性。当然,局部到底以何种手法表达还要视整体风格的创作构思而决定,例如朴素的现实主义则并非侧重剪辑,以及并非强调表象的戏剧化情境,不过这种基础话题在此不表。
探察深入,母亲去找收废品的人套问案情,因为此时这个人有作案嫌疑,母亲进去废品站的时候,这个人的头钻在一个废旧的机器里折腾零件,只露出半个身体,这时母亲边对话边坐下,这个人站起来,经过母亲身边,因为母亲是坐着的,机位比较低,所以观众仍然只能看到这个人的下半身。这也是常见的技巧,关键人物的出场保持一定的悬念,增强吸引力和观影的趣味性,以及酝酿戏剧冲突。这个人边说话边走到母亲的斜对面,“嘭”的关上门,坐下来,我们这时才看到这个人的外貌,原来他是谁。你就拿新近的西方电影《狩猎》来说,最大的女反派也是这么出场的;包括《低俗小说》里的BOSS马沙的出场;以及新近的美剧《守望者》里曼哈顿博士的出场,甚至将这个技巧玩到乐此不疲。可能具体的用法上会有所出入,但大同小异,意思是一个意思。不过我确实想不起来中国电影上一次用这个技巧是什么时候。
结尾车站,道俊已经开始会算零钱,母亲座位旁的陌生女孩也摆出吸引异性的娇媚姿态,对道俊暗意示好,这证明作者在使用一切手段表达道俊已经越来越正常,陌生人也不会对他另眼相看。这个女孩虽然是一个群演,但在对事物的确切表达上,是个尤其重要的细节“信号”。这一点也同样表现在张艺谋《活着》的结尾,在经历了各种时代风雨和世事无常之后,富贵领着馒头送水回来,大街对面走过去一个高个子青年,和富贵点头打了招呼,如果仔细观察,这个青年的走路姿势是比较“现代”的,一种无法在旧时代见到的、受过开放初期新潮思想和外来文化影响的“步伐”,安排在这里有表达时代的作用,另一方面则为了心理提示,如果有庆还在世,差不多也这么大了,是当馒头舅舅的年龄,因为接下来的戏是对故人的悼念。同这个青年一样,《母亲》中的陌生女孩也绝非“随意”安排的一个群演。
以上都是一些传统的小技巧,有来自剧作上的、镜头语言上的,也有来自摄影上的、调度上的,或者来自剪辑上的,甚至表演上的,实际上有时候一部电影都是由各种不同的小技巧组成的,并不见得一定要有可以大啖三日的花哨手法和新奇拍摄。这部电影我只看过一遍,并没有在我心中掀起多大波澜,现大致只记得这些地方,可能还有更多的技巧,我没有去深究,这里不表。仅为了作一些客观简要的答疑,给我的这位朋友参考。
然而,我还将要补充的是电影更深层次的意义,道俊的智商问题,为母亲用针灸所导致,目的是让他忘记小时候经历过的那件不愉快的事情,影片在不再针灸的坐牢期间已给过许多铺垫。常人也不难理解这种艰难生活上的事出有因,当然,这些辅助细节并非我要提出的重点。结尾道俊将针盒交给母亲,不管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而为之,潜台词都是导演借道俊这个行为表达“我已经长大,请放心去”的戏剧情境,而母亲接过针盒时颤抖的手,表示某种“惊醒”,她的离去,则表示“放手”。当然,有人认为母子双方掌握了对方的证据,顿感毛骨悚然,这也没错。
母对子的精神控制以及占有式的过度溺爱导致的心理扭曲、俄狄浦斯等,一直是心理领域的一个创作主题,希区柯克的《惊魂记》、彼得·杰克逊的《群尸玩过界》,以及《坏小子巴比》、《故事的故事》,甚至《小丑》等,都或多或少在表达这种主旨,而奉俊昊在这个基础上更加上了一层女性的悲哀。与以往此类电影不同,导演试图以人性的分析而非批判的角度去阐述这种状态,实际上是借事件本身和经过揭示出更大的母题,悬疑不过是一件外衣。这一点与《搏击俱乐部》之存在主义、《老无所依》之虚无主义的表达手法,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而这种表达思想的方式则不是可以靠所谓的学电影拍摄技巧能够获得,更多依靠的是个人的知识结构、综合素养、文化底蕴等,否则你只能是你们县城用好莱坞级制作手法拍宣传片的高端白领达人,或者你们村唯一一个可以用蒙太奇驾驭婚庆的王者。这里不再赘述。
片尾,电影在母亲的舞蹈和晃动的镜头中戛然而止所表达的意境,和《大菩萨岭》里仲代达矢百人斩时的戛然而止是一样的,理论上都是承袭了《四百击》片尾的艺术手段,在剧烈释放时突然停止所表现出的内心迷茫。而同时,也是这个镜头中的逆光拍摄,使其在迷茫之上增加了另一层意境。逆光所呈现的太阳光环,往往代表着精神高度或人性光辉,这在许多电影里可以见到,如《杀死比尔》中白眉答应教黑曼巴蛇时的逆光镜头;《侠女》中慧圆大师圆满时逆光的宗教释义;以及最近《惊天营救》中锤哥牺牲时头顶的太阳光等。但有时则表达挣开束缚或不再羁绊的一种“解脱”或“自由”,当然,如果往消极上说,根据不同的情节或人物设计,你还可以理解为打算破罐子破摔的“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解脱”中同时伴有“绝望”的因素,本质上都是属于不同层次的精神蜕变。如《小丑》中亚瑟闷死母亲时头顶的太阳光环,表达此时他已放下心理包袱,终于解脱,成为了自己,但同时又决定慷慨赴死,在家中反复排练在全世界面前自杀的情景,却最终事与愿违。与《小丑》相反,导演将这种“解脱”的光环最终留给了母亲,并用片中“针灸”这个符号加速对现实困惑的逃避,以期望早日结束内心的痛苦和愧疚,从这点来说,又有异曲同工之处。另外,如果仔细观察,还可以发现逆光映衬的并非母亲一人,随着镜头和舞蹈的持续,母亲进入人群之中,你有时甚至很难找到母亲的确切位置,光晕在每个妇女背后穿梭,这也说明,作者借个体引申群体,将母亲个人放大到“母亲”这一群体的创作意图,含警世之义。
当然,韩国人还有一点很聪明,确实向西方领会了如何将“民族文化”自然的融入进电影中以达到输出的目的,如所谓的韩医、针灸等,这也是中国电影所不足的。
3 ) 冰冷社会下的罪恶
步步悬疑,环环相扣,每一个细节的呈现都可以推动故事的发展,看似无关紧要的一个细节、一句话却都可以与后续发展的剧情相对应,光从推理悬疑的角度来看,奉俊昊的导演功力也是非常出色的。但纵观全片,导演要阐述的并不仅仅是亲情与犯罪,显然,他关注了更多更广的东西。
从《杀人回忆》开始,我们就看到了奉俊昊对于社会不公、古板教条、冷酷机制等进行过不遗余力的讽喻。显然,我们在本片里看到了更多,社会对于弱势群体的漠视与不公、腐朽不堪的法制体系、血淋淋残酷的真相、恐怖的记忆。。。等等无不渗入到影片的叙事发展中去。开头便喻示了这个社会的不公平待遇,高贵阶层撞了人扬长而去,揭不开锅的低层人物却还要负责宾利车的损坏赔偿?弱智的儿子与母亲处处受人岐视,但弱势群体却可以欺负更弱势的人,儿子用石头砸死了卖身女孩,低能儿的母亲只能通过残杀另一个弱势人物拾荒老头,最后还要依靠一个更弱势的无亲无故的低能儿才能还儿子的“清白”,太可怕了,太冰冷了。而这个社会中所谓的精英们在哪里呢?警察胡乱定证判案,律师搂着小姐说法律,买药的光鲜太太既要命又要立牌坊,正义只能用暴力来体现,友情也只能依靠金钱来维系,所以说,他们,也就象冰冷的镜头,冰冷地注视着这些不公与不幸罢了。
4 ) 人心深处的绝望
昨晚深夜开始看奉俊昊的新片(其实也不新了),《妈妈》。
其实就是《杀人的回忆》中其中一个故事的扩展:
镇子上死了一个姑娘,警察们抓了一个白痴,判定他是凶手,
白痴的母亲,不顾一切的要找到真凶,为儿子洗刷清白。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杜老师推荐奉俊昊,
认为他的作品中有一种可贵的解析社会的能力。
在极吸引人的剧情下,其实有对一个时代,一个社会的冷静观察,
呈现出的人物,就像放大镜下的微小生物,原本存活在阴暗的角落,
就在我们的四周,但是从未有一个机会,这样放大的观看他们,
观看他们的压抑,绝望,暴躁,悲伤,残酷和温柔。
起初看得并不经心,还在打游戏呢,
但是越看越吸引人,慢慢的,我抱着毯子,惊心动魄的看着。
太冷了,太恐怖了,那种冷和恐怖不是恐怖片中的恐怖,
恐怖片其实是一种心理纾解,你知道关上电视,你还处在一个温暖安全的地方。
但是这部电影的恐怖,是人心的恐怖,人性的恐怖,
你完全知道,处在这样的境遇下,你也会这么做,
也会杀人,也会看着浆糊一般的黑色血液,也会充满抹掉脸上的血迹,
也会点燃一把大火,烧毁一个房子,只为了保护自己,和最重要的人。
你知道,关上电视,那种恐怖也不会离开你。
早晨,阳光普照的时候,我又重看了这部电影,原本以为会好一点儿,
但还是觉得很冷很冷,我又披上了一条毯子,我喝了一碗热汤,
但是感到那种,无法驱散的冷意。
另外一说,奉俊昊调教演员的能力实在是很高超,
饰演母亲的演员是著名的偶像剧女演员,专门演豪门贵妇,
饰演白痴儿子的演员是著名的帅哥元彬,专门演深情帅哥,
但是在这部电影中,你完全看不到过去的烂俗电视剧给他们打下的烙印。
尤其是那位老年女演员,她演得非常好,你对她的感情非常复杂:
同情,厌恶,敬佩,感动,害怕,审视……同情会慢慢的让位给其他感情,
而我想,这正是最重要的一点,因为在这里,廉价的同情毫无用处。
其他的配角也都十分出色,律师,警察,那个滥交的女高中生,那个在摩天轮内被暴揍的小痞子,
那个只露了一面的白痴JP,那个白痴儿子的好友——一个浪迹在小镇子上的小混混,
那个脸上有刀疤以将普通手机改装成偷拍手机而赚钱的女高中生……
这些人物,每一个都棒极了,你看到了他们内心深处的绝望,
而这种绝望,才是最终爆发暴力的原因。
小镇就像一坛凝固的混沌的脏水,凶杀案就像一枚炸弹,
导演像一个纵火犯,一个不安定分子,他把炸弹投进这坛脏水中,
炸破了这样的宁静,炸开了这坛深深的混水,
将社会的渣滓和碎片一起搅动起来,从下到上,从里到外,
于是我们就看见了,飞舞的绝望残片和往日的吉光片羽,
那是虚伪的宁静和早已不复存在的善意。
5 ) 电影真的是以余味定输赢
奉俊昊的电影看的不多。一部《杀人回忆》,一部《汉江怪物》,《母亲》是第三部。原以为是一部催人泪下但是情节恶俗的亲情电影,没想到带给我的震撼远超于此。从金惠子拿起扳手杀了乞丐,徒劳地擦拭满地的脏血之后,我开始真正喜欢上这个有风格的导演。并且决定为这部影片写下自己人生中的第一篇影评。
看过讲亲情的片子不少,我也是每次看这种片子都会哭的跟个傻逼一样。唯独奉俊昊的《母亲》没有让我流出一颗眼泪。我想导演的本意也并非煽情,那种冷到骨子里的绝望紧紧地抓住了我的神经,甚至让我觉得嚎啕大哭一场并不能驱散这种冰冷,反而会让我觉得羞耻。就像面对一个极度悲伤的人,你无法拍着他的肩膀轻松地抛出一句:“不要紧,开心点。”我形容不好这种绝望,甚至不知道将这种感觉称呼为绝望是否恰当。只是觉得这部片子非常冷,让你恍惚觉得这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当所有的粉饰太平都烟消云散之后,你发现原来人生彻头彻尾竟是个“冷”字。
影片的开场很是抓人。绝对可以进驻我的10佳开场。夕阳映照下的一片麦田,镜头慢慢拉近,一个看起来背负着巨大秘密的中年女人低着头缓缓走来,然后跳起了扭曲的舞蹈,此刻的音乐也配得很合适,浑然天成一般。不禁让我想起《杀人回忆》里也有一片金灿灿的麦田。似乎导演很喜欢麦田,可是站在这片麦田中的角色没有一个充满希望。宋康昊的一脸迷茫和不甘,金惠子的扭曲和痛苦。影片结尾也同样是一段舞蹈,一样是耀眼的阳光,扭动的身体,你看不清此刻母亲的表情,但是肯定感受到了她的挣扎和无奈。故事的发展很像是《杀人回忆》的补充版,一样是小镇发生了凶杀案,一样是误抓了一个傻子当替罪羊,只是元彬版的傻子要可爱多了。出乎意料的是,当真相慢慢浮出水面时,原来杀人犯真的就是元彬,而此时金惠子扮演的母亲也变成了失手杀人的凶手。金惠子饰演的母亲并不伟大,她只是做了所有母亲都会做的事情。我想要是我杀了人,我妈妈也一定会抡起扳手狠狠地砸向那个唯一知情的乞丐的头。让我动容的是金惠子去监狱探视那个代替元彬的傻瓜。当得知他没有双亲时,在整个事件发生后第一次痛哭。那是属于母亲的眼泪,没有当过父母的人是一定不能体会到那种心情的。我也愿意相信这一幕是最贴近影片名字的。
最近在看讲解小津电影的书。小津说,电影是以余味定输赢。看得影片多了慢慢明白这句话的深意。有些电影看后一笑而过,并没有在心里留下什么瞬间。但是有些电影看过之后却能在心里留下痕迹,时不时便冒了出来,让你回想起当时的心情和天气。奉俊昊能做到。比如《杀人回忆》里,宋康昊最后坐在水沟旁的眼神,比如《汉江怪物》里父亲最后挥手告别的画面,再比如这部《母亲》里,金惠子片头的舞蹈和走在马路上失魂落魄的身影。
的确,现在再反过来看当年的那些老片子,听时代的那些老歌,也一样会被击中,会感动会流泪。不管画面有多旧,歌词是否听得懂。有些东西总是共通的,比如母爱,比如善意,这是否就是人们常说的关于人性的东西。
6 ) 人这一生的时光又苦又长
我这一生的时光又苦又长——《圣经·创世纪》
自由开放对于文化繁荣的重要性是可以从韩国电影的崛起历史上得以管窥:伴随着八十年代末的政治解冻,韩国电影人在短短二十年间完成了一次电影史上值得书就的赶超和跨越,磨剑二十寒暑而使得今日之韩国电影成为亚洲电影的一个重镇,也越来越引起国际电影界的关注。
韩国电影《母亲》则代表了一个典型的亚洲电影人在剧本的诡异和人物心理刻画上走出的深度。这部电影讲述了这样一个读起来丝毫并不轻松的故事:十六七岁泰宇是一个有些弱智的少年,与自私而有些痞气小混混青阳为友而浑浑噩噩度日,与单亲母亲相依为命,却常常因为遭受危险而引起母亲的焦虑和恐惧。寒门常遭祸胎,一次泰宇因在醉酒后跟踪高中少女而陷入一场谋杀案中——他所跟踪的女孩在第二日清晨被发现曝尸房顶。虽然母亲和泰宇坚信自己没有杀人,但泰宇终于因为在现场留下的物件而深陷囹圄。电影的一个小高潮也在此来临。而在孤苦无依的情况下,泰宇的母亲开始了艰苦疲惫的洗冤之路,她潜身儿子的损友青阳家暗访、到警察局声泪控诉、哀请昂贵的大律师,最后看起来终于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剧情暗示了一个流浪汉很有可能是真正杀害女孩的凶手。就在观众等待泰宇母亲走访流浪汉而真相大白时,剧情却急转直下,流浪汉的坦诚回忆揭示了一直被包括泰宇母亲在内的案情认识者都一直忽略的一个可能性,即稍许痴呆的泰宇确实因为暴怒和无法自控而在不清醒的情况下杀害了少女,也就是说泰宇才是真正的凶手。而在此情况之下,长期坚持自己信念的泰宇母亲终于情绪失控,而走向了一条杀人灭证的道路。而案件此时也发生诡异的变化,一位当地的日本籍精神病少年因为身上有死者的血迹而被拘捕和定罪,泰宇也因此被“洗冤”,安全回到家中。
如果关于电影的本质是一个梦境的假设是正确的话,电影《母亲》在这个维度上的尝试是非常成功的:通过看似平淡无奇略显压抑却在处处暗藏机锋诡奇的剧本,导演将入了镜的观众引入一个布满隐喻的梦境中。在这个世界中,以泰宇和泰宇母亲为代表的“人”,成为了最主要关涉的对象。许多地方的洞见是如此深刻,以至于这部电影的一些镜头甚至具有了寓言的性质。从文本学角度来看,电影当然也是文本的重要代表,并且创作出来之后,就具有了独立于创作者的生命力。笔者将截取四个镜头,剥蚀此电影的几个方面深刻之所在:
镜头一:母子二人立于高墙之下
你能从一滴水中看出一个女人一生的的历史,因为每个女人身后都站立着一部历史。《母亲》的这样一个电影名称很容易让观众联想到这是一部描述母子情深和颂赞母亲伟大的电影。无论如何,这的确是本电影非常重要的主题之一。
一个含辛茹苦的单亲母亲,一个不成器的弱智孩子,再外加上贫贱无助的生活,使得电影中泰宇母亲生活的一针一线在最寻常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折射出莫名的悲哀来:这位母亲我们不曾知道她的姓名,只知道她的儿子有着一个普通的韩国名字“尹泰宇”。生活中的泰宇母亲以私卖一些草药和替邻里扎针治病为生,吃穿用度之拮据,早毫无保留地体现在日常的柴米油盐和她干瘦的身躯上。母子两人蜷缩在一个小小的作坊家中。然而儿子泰宇却从来不是早当家的穷人孩子,智力的残缺使得他玩混度日,并很容易在被别人叫做“弱智”的时候勃然大怒起来。泰宇唯一的朋友青阳是一个自私而富有心机的小混混,在一次泰宇不幸遭遇的小车祸之后,他率领泰宇找奔驰车主报仇,也不曾忘了把踢坏奔驰车后视镜的责任嫁祸到泰宇身上。
电影开头的一个镜头成为了母子俩生活的一个巨大折射:泰宇在路边厮混被奔驰车擦着而倒在了地上,其实却并没有受伤。而在马路对面一边做工一边望着泰宇的母亲却因为心中大骇而被手中的小铡刀砍伤。当母亲狂奔到泰宇身边的时候,她误以为手中自己的血是泰宇车祸所致,心中悲苦哭出了声来,竟不曾知道这手中的血是自己的血。可是日后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泰宇母亲的含辛茹苦而能变得平淡下去,泰宇殴打车主而必须赔偿的风波才刚刚停止,就因为酗酒厮混而卷入了一场不明不白的谋杀案中。一位单亲无助的母亲,就因此走上了一条与整个社会的冷漠偏见对抗的道路。
十指连心,怎能不痛?因此看到泰宇被车擦伤的那一幕,我有过很多的想法。在那一刻,母亲从自己小小的作坊中狂奔而出,鲜血不顾。这世界上哪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不是泰宇,世界上哪一个因为因为关切而惊慌的母亲不是泰宇的母亲呢?或者说,世界上哪一个因为身处险境而让母亲担惊受怕的儿子不是我自己,世界上哪一个愿意为自己的儿子一跃而起飞奔而出的母亲,不是我自己的母亲呢?
世上的每一位儿女看着这部电影的时候,也许都应该看到自己曾经生活在许多相似的镜头中:在这部电影中,泰宇的母亲因为生活的重压和让自己多惊多虑的儿子而素颜朝天,少露笑颜,面部的表情总是处于一种拘谨和惊蹙之中。偶尔流露的一颦一笑,也因为嘴角的皱纹而显得有悲凉的味道。然而只有某些时刻,就是她给泰宇喂药的时候,就是她和泰宇一起吃饭的时候,此时的她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中不再有着让观者流泪的惨淡和恐惧,而是变得温暖而响亮。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一个自己所生所养的儿子——即使这个儿子有着先天的弱智和后天的种种不成器——成为了她所有快乐和欢愉的来源。
谋杀案风波横空出世之前的最后一个明亮镜头,是一片高墙之下,泰宇的母亲给匆匆忙忙要出去玩的泰宇端来一碗药。那一刻的镜头充满深意,泰宇在墙边小便,并一边喝着母亲端来的药,导演随后将镜头后拉,高墙逐渐扩大,母亲两人在墙下的构图显得压抑而渺小。那一刻,泰宇继续一个不懂事儿子的无知无畏,然而他的母亲,分明是在轻轻地笑。
而那轻轻的笑中,孕育着一切救赎的终极力量:爱。除了它,谁能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因此,我敢这样说:如果你曾经关注任何一个因泰宇母亲的辛劳和悲苦而变得并不那么明媚的镜头,我相信你懂得人间这最可贵的感情;如果你曾经因试图保留这种感情而留意泰宇母亲的每一个笑容和蹙眉,我相信你也会一样爱自己的母亲,我相信你也有着一颗和本片导演一样细腻的心。
镜头二:暴雨之中,母亲在独自行走
如果泰宇并没有卷入一场凶残的谋杀案中,虽然担惊受怕,虽然活得艰苦,泰宇母亲和自己儿子的生活也许就这样继续下去了。因此当泰宇醉酒的第二天早上一个叫文慧中的女孩的尸体被曝尸房顶的时候,整部电影在迷雾中迎来了一个高潮:泰宇因为在犯罪现场被发现了刻有自己姓名的高尔夫球而锒铛入狱,并在简单的询问中因为自己弱智的回答而被确定了为谋杀犯。
而电影在泰宇醉酒当晚的镜头给了包括母亲和电影观众在内的人这样的暗示:泰宇生性懵懂,虽然确实因为醉酒后春意萌动而跟踪过文慧中,却因为没有得逞而离开了现场,他也曾目睹巨石从黑暗中被抛出,却和这件凶杀案没有丝毫直接的关系。观众在这样的认知下,将随着泰宇的母亲而纠结:这位坚信自己的儿子弱智而善良、卷入此案肯定是被警方诬陷的母亲,将走上一条艰辛的洗冤道路。
泰宇的母亲所独自对抗的,是包括混乱草率的侦缉、司法制度在内的整个污浊社会,每一个关注此片的人都曾经目睹这位瘦弱的母亲在自己的道路上走出了多么远:泰宇所在的社区是一个熟人社会,负责侦缉此案的警察们甚至是泰宇母亲看着长大的,然而却凭借现场发现的一个高尔夫球而可笑地定了罪——因为这个高尔夫球上,刻有尹泰宇的名字。在询问犯人的过程中,警方并没有做到丝毫的权利告知,也没有律师到场,而因为弱智的泰宇对警方提问的弱智回答而被警方在短短几分钟之内被定罪了。而在定罪之前,泰宇甚至受到了变相的体罚和虐待。一个制度如此混乱,无视一位母亲的声嘶力竭,而草菅人命是如此容易。
对泰宇母亲而言,压力不仅仅在此。她为了寻求文慧中家人的理解而到了女孩的葬礼上,却遭遇了谩骂和毒打。更吊诡和反讽的不仅仅在此,在受害女孩的葬礼上,电影镜头聚焦在那些女孩家人的毫无愁容的脸上。文慧中的祖母依然酗酒,远道而来的亲戚们谈论和自己有关的生活,叼着烟头,并丝毫没有和一身缟素匹配的惨淡。在这样的社区中,泰宇母亲面对着所有人都认为自己的儿子一定是凶手的偏见,开始了疲惫而布满荆棘的道路。
在泰宇母亲试图洗冤的过程中,并不是没有过转机:她一开始认为儿子的损友青阳是凶手,并且在潜入青阳家中后,惊喜地发现了沾有“血迹”的高尔夫球棍,并满怀希望地拿到警察局化验。那一刻,走在雨中的她如此轻松,以为可以用这支球棍换得自己儿子的清白,虽然之后不久,那“血迹”就被证明是口红;在此之后,无助的她找到了一位昂贵的律师,却发现这位以“吃自助餐一定要站着吃”为信条的自私律师关心钱要胜过关心自己儿子的清白。当律师提出以承认泰宇是精神智障来减低罪刑的时候,她在喝完一杯酒之后,决然地拒绝了。
泰宇母亲之所以决然拒绝,可能是一方面坚持自己儿子彻底的无辜,彻底的无辜当然是不需要减刑的;另一方面,可能是不能忍受自己儿子在“制度”(institution)上被确立为一个弱智。这就是一个瘦弱的女人在精神上的强健,当一次次尝试都失败之后,泰宇的母亲在回家的路途上,遭遇暴雨倾盆。那一刻,所有的雨水都打在了一个女人多灾多难的肩膀上。
就是她一身雨水回到家中之后,在青阳以收费为代价的帮助下,案情开始发生转机。她深入到受害女孩的生活中,发现了许多被警方草率忽略的情节:受害的女孩家境同样悲苦,和自己的祖母相依为命。为了改善生活而在高中同学中变相卖淫,人称“米糕公主”。一些曾经染指文慧中的男生在受到青阳殴打之后暗示真正的谋杀案凶手很可能是那些和文慧中发生过关系的男生中的一个。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些所有男人的照片,被文慧中毫无疏漏地保留在自己的手机中。
案情的发展当然开始变得愈发曲折,当泰宇的母亲费劲机心终于拿到了文慧中的手机,泰宇的回忆暗示他曾经在现场看到一个相貌丑陋的中年人。而巧合的是,那位中年人的照片确实也在女孩的手机中。
案情似乎在此时就要全部真相大白了,泰宇母亲在此时鼓起勇气,到中年人——中年人原来是一位捡破烂为生的流浪汉——家中刺探真相。就在观众以为故事要圆满结束的时候,之后的交谈却让一切在瞬间急转直下:流浪汉对当晚时候的回忆证明了泰宇确实是真正的凶手,确实在酒醉中杀死了女孩。而此时的泰宇母亲终于因为不能接受事实而突然精神崩溃,并在崩溃中以利器杀死了流浪汉。就在万念俱灰的情势中,警察局却给她带来了绝好的消息:警方在当地同样智障的一个日本流浪青年身上发现了和文慧中血型相符的血迹,并因此将其定罪。泰宇至此无罪释放。
在这部电影中,泰宇母亲一路走来中路旁的风景成为了整个社会病态的一个镜像:
草率定罪办事散漫的侦缉机关,从来不曾顾及案件涉及的一个个家庭的悲欢。这样一个草率的制度系统起先单单凭借一个高尔夫球就将泰宇定罪,不曾顾及泰宇母亲的呐喊和哭诉。而更加吊诡的是,就在泰宇的母亲认识到案情的真正事实后陷入深渊,这个侦缉和司法的系统凭借同样的方式将罪名加给了同样患有精神病的日本籍青年身上。在泰宇母亲与这个制度系统对抗的过程中,整个系统的虚弱、草率与混乱被暴露的一览无余,发现真实是不予考虑的,保障案件当事人的权利是不予考虑的,相关者的哭诉呼号是要置之不理的。整部电影的高潮以警察局草率地把手铐拷到泰宇手上开始,以警方同样草率地将手铐从泰宇手上移开拷到另一个人身上结束。一个小小的警察局来隐射整个侦缉系统乃至人类的一切政治系统,导演的讽喻力量,让人敬佩。
衣着光鲜的宇峰大律师是泰宇母亲请的第一个律师,也是唯一一个。这位律师拥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极其繁忙,并且在许多地方显得见多识广——他的 “吃自助餐时候一定要站着吃”的信条将一个律师唯利是图的生活哲学勾勒完毕。这位律师初见泰宇的时候表情调侃,似乎觉得眼前的这对母子很有意思。而他的最后一次出场是在灯红酒绿的KTV中,身边都是当地的司法精英们。这些司法精英们将小姐们左拥右抱,漫不经心地指出本案的唯一一个法律拯救途径就是将泰宇鉴定为精神病患者以求减刑。正如前面所说过的,泰宇母亲在喝完一整杯红酒之后静静离开,她的离开指出了这样一个基本事实:在一个法律精英们唯利是图毫无善良价值观的法律世界里,精英们对拯救之道离真正的救赎之道从来就是越来越远,“比骆驼穿过针眼还要难”。
世界如此广大,寻常巷陌里面的升斗小民,才是整个人类社会最主要的构成部分。在泰宇母亲寻寻觅觅的过程中,我们从一些最不起眼的细节中看到了导演试图为我们构筑的世界:泰宇的唯一“好朋友”青阳在被泰宇母亲“诬陷”后潜入泰宇家中,对满身雨水夹杂疲惫的泰宇母亲进行敲诈勒索,将其仅有的钱财抢走,并用之买了一辆私家车;文慧中的同学们在谈起这位不幸惨死的“米糕公主”时毫无悲悯之情,反而以之为乐甚至对其香艳之事垂涎三尺;而或许更为典型的,是文慧中的手机里面那些相貌猥琐的男孩男人们,真正成为了对当地市民的道德生活一个绝好的隐喻:在这个世界中,男人们靠一些小米而和贫穷的文慧中发生关系,并将自己的不堪留到了文慧中的手机照片中;文慧中的亲戚们包括她的祖母,对女孩的惨死毫无伤感,在祖母的眼中,自己的孙女早已经单单是靠出卖性为自己换取粮食的工具而已了。
就是在这样的世界中,泰宇母亲一步步行走着,换一个中国化的说法的话,“为自己的儿子讨一个说法”。一路上她看到了草菅人命却不以为意的侦缉机关,看到了满身铜臭味的法律精英们,看到了勒索自己的“泰宇的好朋友”——这位“好朋友”相貌英俊,看到了文慧中的家人们冷漠的眼神,也看到了文慧中手机中赤身裸体的男人们……
一路上,泰宇母亲看到了很多的风景。就像在球杆上面的“血迹”被证明了是口红之后她走入大雨倾盆中一样,一路上,她都是在独自一人在天地肃穆的大雨中行走。她只是一个寻常的母亲,胸中不藏甲兵,也从未曾试图和我们上面所说的任何一种丑陋进行真正意义上的对抗。然而事实既成,这些路旁的风景组成了一条并不光荣的荆棘路,泰宇的母亲走了进去,满身伤痕的她用自己带着泥水的脚印白描了这一切,也最终解构了这一切。
镜头三:泰宇麻木的笑容
本电影如果仅仅是体现了笔者以上所昭示的一切,那么我们有理由认为它的思想性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然而导演的许多地方给了我们许多的暗示——我们无法揣度这种暗示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因为电影本身拥有了独立的生命力——这些暗示促使我们去思考这部电影在漫长的剧本之后可能存在的终极关怀。这些终极的思考经过我们一些可能显得一厢情愿的剥蚀,开始显得深邃甚至可怕。电影中也许大量存在着隐喻——这里用也许,是因为无法揣度这种隐喻运用背后的目的是否存在,这些隐喻白描了人类社会的许多侧面。
在电影中,支撑着母亲走下去的可以说是一种信念——即自己的儿子从来就不是杀人凶手,但或许更可以说是一种爱,一种母亲对自己儿子一以贯之的爱。然而在导演故意安排的细节中,这种爱开始变得脆弱而富有悖论,故事安排了一个如此吊诡的情节:在监狱的看望中,母亲努力让泰宇回忆案发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泰宇在一次殴打后自称“自己什么都回忆起来了”,可是他回忆起来的场景居然是:“妈妈,你曾经试图杀死我,在我五岁的时候。”母亲此时大惊大骇起来,试图给泰宇扎针来安慰他:在这部电影中,泰宇的母亲一直说人的大腿有一个穴位,扎进去可以让人舒服,忘记了一切的痛苦。
如果笔者没有妄言的话,本部电影中弱智的儿子泰宇其实是人类的一个隐喻,至少隐喻了人类的一个侧面:一个弱智的少年可以记得五岁时候的往事,那一年,自己的母亲因为生活的绝望而试图杀死他而后自杀。泰宇不能记得自己母亲对自己的爱,不能够记得母亲对自己无数次的叮嘱,却可以记得这一次母亲对自己的伤害,并且冷冷地告诉母亲“你以后不要来了”。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少年,每当别人说自己弱智时辄立刻大怒,并因为这个原因在醉酒后无法控制自己,杀死了斥骂自己跟踪的文慧中女孩。
泰宇的自私、健忘爱与善记恨更连同他的弱智,共同构成了导演对人类天生的畸形人格的一个讽喻:这个地球上面的许多人不曾记得别人施与自己的爱,甚至自己母亲施与自己的爱; 不曾记得生命给自己的可能性及这背后富有的无限美感,不曾丝毫怀有感恩之心,却记得任何人跟自己的仇怨,并且深深铭记在心,睚眦必报。在这部电影中,泰宇作为无知的人类或者说人类的无知的一个代表,残忍地杀死了自己的同胞。并且更为吊诡的是,在杀害女孩之后,因为这一场酒醒将一切忘得干干净净,仿佛一切真地没有曾发生过。
电影的观众中,也许会有许多人对泰宇的弱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然而,电影的观众们,你们把视野从电影中转到我们身边的社会,那些因为睚眦之恨动之刀枪的人,不是比泰宇更无知吗?那些自持聪明而伤害别人的人,其实不是比泰宇更加“弱智”吗?那些对过往的灾难置之不理,丝毫没有历史感情的人,难道不就是在一场酒醒之后把一切忘得一干二净的泰宇吗?从这个意义上说,在每一位自己的母亲面前,我们都是泰宇这样不懂事的儿子;在整个人类社会面前,如果我们曾经因为自己的无知而对他者进行过伤害,我们的无知与泰宇相比,或许比其智力上面的残障更加不堪。
在整部电影中,泰宇一直在“吃药”,因为他一直在病态之中。然而比弱智更病态的是人性,泰宇的无知、自私、暴虐和更可怕的——这一切背后的无意识,都在镜头的一次次转移中隐喻地如此深刻,深刻到无法面对这样的语词:在《圣经·加拉太书》中,救世主这样告诉世人,“情欲的事,都是显而易见的。就如奸淫、污秽、邪荡、拜偶像、邪术、仇恨、争竞、忌恨、恼怒、结党、纷争、异端、腐败、嫉妒、凶杀、醉酒等类,我从来告诉你们,现在又告诉你们,行这样的人,必不能承受神的国。”在一种终极的智慧面前,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无知的泰宇。圣经是写给我们每一个人的。
镜头四:草原上的独舞与客车上的群体狂欢
人一生的时光,在这部电影中,开始变得又苦又长。
电影一开始的镜头是很让人难以理解的:在一片广袤的草地上,泰宇的母亲远远走来,并在四顾无人之后开始了一段并不曼妙的独舞。平时拘谨甚至略带恐惧的面部表情在独舞时显出莫名的诡异,而这难以捉摸的表情在单色调的广袤草原背景映照之下伴随着僵硬的舞蹈语言,让整部电影具有了一个令观者无法轻松的开头。
而如果最后流浪汉的回忆叙述没有出现,这部电影也许会拥有一个令许多观众睡个好觉的结局:流浪汉是杀死女孩的真正凶手,泰宇被无罪释放。然而导演的高明就在于此,在破草棚中居住的流浪汉并不有着一个观众预期的丑陋灵魂。而他的回忆昭示了一个让观众和泰宇的母亲一样五雷轰顶的结论,即泰宇居然是真正的凶手。在此事实的揭露之下,泰宇的母亲终于精神崩溃,杀人灭证。
泰宇母亲在杀人时候的暴虐、杀死人之后的恐惧和大哭以及她一路走来时表现出来的善良和正直——这位贫穷的母亲甚至并不愿意从流浪汉三轮车偷一把遮雨的破伞,即使这三轮车的主人并不知道——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和讽刺,一位善良的母亲,为什么可以基于母爱而杀死一个活着的生命呢?如果杀戮的行为是可以接受的话,母爱这种最强大的力量到底是让人类更加善良,还是更加盲目了呢?如果母爱是一位母亲唯一所拥有的力量,如果母爱是一位母亲生活全部意义的来源,那么,人却又为什么走上杀死别人儿子的道路的呢?这世界上的哪一个男人,没有自己的母亲呢?
这一切都深深困扰着这位母爱的拥有者,当然,也许她所想的并没有这么深刻,也许她只是被杀人的负罪感折磨罢了。这种折磨是如此之深以至于电影的最后警方来告诉她泰宇无罪的喜讯的时候,她也没有多展笑颜。也正是这种困惑和负罪,使得她面对同样被无辜定罪的日本弱智青年的时候,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以至于嚎啕大哭地问道:“孩子,你也有自己的母亲吗,你也有自己的母亲吗?”自私的母爱和对他者的悲悯,冲突地如此深刻。
电影最后的一小组镜头,给了全部故事一个终结性的结尾:母亲将在一切都结束后要坐客车出门旅行散心,泰宇在车站中将母亲不慎遗留在流浪汉被烧毁的废墟上的针线盒交给了母亲。这小小的针线盒也许是泰宇家中最精致的物事了,一个女人全部的美丽与精细,都雕镂在针线盒上的梅花图案上。母亲看到这个针线盒后自然想起了整个案件相关的故事——当然包括自己的杀人——后悲从中来,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趋步走上客车。此时客车缓缓开出,夕阳西下,满车的游客纷纷站起来在车厢中起舞。一缕夕阳打在母亲满腹心事的脸上,而她终于缓缓取出针来,刺中了自己大腿根部的那个穴位。正如之前所说,那个穴位据说可以让人忘却一切苦恼和痛楚,而单单给人快乐。随后她站起身来,加入集体的舞蹈。
在集体的狂欢中,母亲暂时忘却了这场谋杀案风波中的种种不愉快,包括警察局的不公、律师的贪婪和身边人的冷漠,也忘却了文慧中手机中男人们的丑陋与不堪,当然也试图忘却自己杀人灭证的经历,而单单在车厢中起舞来。这舞蹈的情节和电影开头诡异的草场独舞达成呼应,一次社会群体的众生相、一次对整个社会的讽喻也在这场用针药忘却过去的起舞中达到高潮。在这场扎着针的起舞中,那一刻母亲也许忘却了所有的苦楚和生活的不堪,告诉自己,“不如跳舞”。 在拥有了快乐之后,母亲加入到游人的狂欢中。整部电影也在此落幕了。
我们或许不应该在评论的路上走得太远太深,或许我们以上的所有都和导演的原初没有任何关系——导演也许单单是想说一个复杂的案件罢了。然而如果现代性的本质真的是猥琐,在《母亲》这部电影中,所有的人都在一个单亲母亲的荆棘路上显得不堪和猥琐,而这位未尝不是伟大的母亲,也在最后的杀人灭证中走入人性的卑劣。在整部电影中,没有人可以得到真正的快乐,没有人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人们只能起舞,用肢体的愉悦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堪。这就是现代社会,这就是群居的人类。而善良的“母亲”和他们唯一的区别,也许就是她起舞之前,需要在自己的大腿上刺上一根针。或许因为她还有善良,因此需要戴着镣铐起舞来。
从任何一种维度上说,那些在享乐中失去了自己自由的人都是一样的。因此如果你曾经目睹人类的种种不堪,如果你曾经目睹过自己的不堪并且因此而痛苦,你就是泰宇的母亲;只要你最终试图在痛苦中起舞,最终试图逃离这种痛苦,你就是泰宇的母亲。我们曾和她一样目睹痛苦,我们曾和她一起经历痛苦,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就是她。
因为在现代性的时代里,一个中国人和一个韩国母亲的生活不会有本质的不同。因为在全球化的时代里,人和人之间的生活早已经不会有本质上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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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竟系我五年前所写,白驹过隙,蹉跎岁月,是为记。
7 ) 理解奉俊昊
奉俊昊出生于1969年,1988年考上延世大学。注意一下这个时间点,对理解他的电影有很大用处。1979年朴正熙遇害身亡(对,就是朴槿惠的爸爸),全斗焕政变上台,绞死了金载圭,逮捕了金大中,光州事件爆发,韩国政府在美国授意下对民众进行镇压,政局动荡到什么程度呢?1987年6月国际奥委会明确表示,如果韩国政府再不改善状态,将撤销汉城1988年的奥运会举办权。结果是全斗焕和金泳三会谈,卢泰愚发表6.29宣言,全斗焕辞职,金大中获得特赦,在其后的总统选举中,金大中和金泳三决裂,导致卢泰愚渔翁得利胜选。全斗焕和平移交总统权力,遁入深山寺庙,闭门思过,承认光州事件是一次大屠杀,并为此道歉。在《请回答1988》中,金正锋跑去寺庙吃素,撞见的那个神秘的秃顶人,就是全斗焕。
卢泰愚上台之后,民众的主要诉求是清算光州事件,释放当年被抓的民主人士。但政客哪有清白的,一旦清算,卢泰愚很担心必然会清算到自己头上来,而他仅仅36%的当选得票率权威性显然不够(对比1992年金泳三88.4%的当选得票率),因此卢泰愚不打算清算光州事件,导致社运团体将他的政府当作威权政府的延续来进行抗议。《请回答1988》中成宝拉作为首尔大学的学生多次参加游行示威,说得也是这件事。另外,成宝拉在第一集,痛打正在备战奥运举牌小姐的成德善,万能的网友考据出来台词被改过,导致姐姐成宝拉看上去像疯子。原来的剧本台词是成宝拉说:你得意什么,当奥运小姐了不起啊,知不知道为了开奥运会建场馆,有多少老百姓被逼迁?所以她才拒绝观看奥运会开幕式。后来改了台词了,毕竟八点档合家欢电视剧,没必要。
《请回答1988》为什么选了这一年,说到台面上的理由是这一年举办了汉城奥运会,更深刻的理由是从这一年开始韩国民主化进程开始走上大道,老百姓的生活总算安稳一点了,直到1997年,全斗焕被判死刑卢泰愚被判17年,光州事件才正式在法律上得到平反。奉俊昊的少年时代,青年时代都在是动荡不安中度过的。理解了他的青年时代,理解了他的现实关怀,就能理解奉俊昊几乎所有电影。《杀人回忆》原型事件发生在1986年,是政局最为动荡的那一年。这是一个很明显的反类型片,讲得虽然是一个连环强奸杀人案,但和标准类型片不同,最后没找到凶手。看过悬疑探案类型片的观众都知道,哪怕最后抓不到凶手,也得让大家知道凶手是谁至少做成《老无所依》那种,否则你的重心要放在哪,故事和情节的向心力在哪?但《杀人回忆》中大量的细节描述的都是侦破过程,而它的轴心,简单说,就是处在新旧世界之间的痛苦的人们。死了人,整个警察系统都是腐败、瘫痪的,现场随意破坏,证据保存不住,警长玩忽职守,两个警察一个刑讯逼供一个糊弄大师,这是旧世界的警察形象。从首尔自愿来了个年轻的警察,专业、科学、文明、正义,像是新世界的代表,但又怎么样呢,这两伙人先把一个底层傻子打得不成人型,后来把一个工人无辜者刑求到爆发民众抗议,最后差点给掏枪把一个书生气的无辜者打死在涵洞里。
宋康昊是坏人吗?不是。他是病人,女朋友老来给他打针吊点滴,但他得了啥病?一直没说。这是一个很明显的隐喻。刑求的警察最后被他打得最惨的傻子废了那条惯于践踏人的腿,截肢了,这显然不可能出于偶然,作者意图在这里太明显了。金相庆某种程度上还可算成好人,但影片里特别明显地插入了民众示威时他血脉喷张、挥舞警棍殴打示威者的镜头,最后掏枪说“我一枪打死你都没人知道”这种暴徒言论的人也是他。
打最底层的傻子,傻子家人也只敢客客气气对待这两个警察;打教友,就生了民变;打一个书生气质的人,此人可是会单枪匹马坚定地抗议和反抗。天下滔滔,时局动荡,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的境地,美好的人死在阴沟里,无辜的人在地下室被吊打,而警察也疲于奔命毫无成就感——日子何以变成这样?每个人怎么都这么痛苦?而最后的结局,是造成这一切死亡、不公、痛苦、挫败的凶手始终没有被指认,始终活在你我之间。宋康昊最后穿越第四堵墙那个镜头,可以看做寂静的警报。
奉俊昊能不能选一个抓到凶手的真是案件来做呢,当然可以,他一样可以做出超强悬念来。他为什么选了这么个题材呢? 《汉江怪物》豆瓣归类科幻片。故事情节很简单,汉江里出了一只怪物,抓走了小女儿,一家人去救孩子,最后消灭了怪物。汉江是韩国境内最重要的一条河流,从上世纪60年代起沿岸的出口经济迅猛发展,韩国一跃成为亚洲四小龙,被称为“汉江奇迹”,所以“怪物”生在汉江这个设置要认真体会。
这个怪物是哪里来的呢?是一个美国人命令一个韩国人把有毒的液体倒进汉江,最后滋生了一个怪物。又是一个美国人帮着江边的韩国人逃生,被怪物咬伤了。韩国政府抓了宋康昊,在一个美国人的主导下开颅取病毒,最后电视里还是美国人在胡说八道。只要看看二战后朝鲜半岛的历史,也确实很容易理解奉俊昊要说什么:这一个美韩合谋搞出来的大怪物来搞我们老百姓了。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人物的设置。弟弟是个搞社运的大学生,片中他说我把青春和热血都献给了这个国家,而且扎起燃烧瓶来轻车熟路,但他找不到工作。妹妹我印象里没开一枪,武器是射箭。怪物被淋了汽油,弟弟要去扔燃烧瓶结果脱手了,是姐姐像点圣火似的一箭射过去给干倒了,虽然实战还是枪好使,但韩国传统强势项目是射箭,你可以想象一下中国人用乒乓球干倒大怪物,这里面多出来的那点意思。
最奇特的是宋康昊这个人物的设置。就故事发展情节而言,他是典型的台灯人物,你把他换成一个台灯也不影响故事发展。试试把这个人物删掉:一个小女孩,父母双亡,跟着爷爷在汉江边开了个小卖部,有天被怪物抓走了,爷爷,姑姑和小叔三人合力把她救出来了——故事几乎可以原封不动的进行。宋康昊贡献了哪些不可替代的情节呢?就是被韩国政府抓走,被美军开颅。只有这里。
这个情节甚至跟抓怪物的主线都不挨着,删掉它故事甚至更紧凑:爷爷拿着手机,接到小女孩电话,去救孩子被怪物杀死,叔叔去找人定位手机地点,小姑去救孩子,把怪物赶到江边,搞死怪物救出俩孩子。为什么一定要写宋康昊的这个角色呢?他懒,无能,迟钝,偷奸耍滑,很不像个男人,留不住媳妇连累弟弟害死了爸爸,但就是善良,一心一意爱孩子,女儿奴,为了孩子怎么都行。就是这样一个人,就想安安稳稳过日子,遭此横祸,女儿被抓走,爸爸被摔死,自己被抓去开颅,唯一一次用强也只是为了救女儿————这不就是勤劳善良爱好和平的韩国老百姓么?宋康昊演技实在太好了,这么个讨人嫌的人物居然可爱的不得了。
《雪国列车》就不多说了,完全的极权隐喻,看得时候难免把战后韩国民主化过程与之一一对应,卡司大,野心也太大,感觉没完成。但在雪国列车里,奉俊昊对空间的把握让我印象特别深刻。列车的“头尾”和后来《寄生虫》别墅的“上下”一样是很直白但有效的用法。但这也不能算新鲜,《高斯福庄园》和《唐顿庄园》(同一个编剧)对空间“上下”和阶级“上下”的关系就做了描述。从《母亲》开始,奉俊昊对现实的关照进入了具体而微的层面,我感觉《母亲》是奉俊昊最重要的电影严重被低估了,即便剧本毛刺一如既往的多。我看豆瓣上在批评什么畸形的母爱,觉得是不是边刷手机边看电影了。理解这部片子的核心,是理解一个孤女如何意外死亡的。这片子和李沧东的《诗》几乎是处理了同一个性质的题材。
在《母亲》里,一个女孩,没有父母,还得赡养奶奶,只能依靠出卖身体来换大米吃,最后意外被一个傻子砸死了。在《诗》里,一个在校女孩,被一群不良少年强奸最后投水自杀。两个电影都是通过老年人的视角展开的。《母亲》中儿子意外被卷入凶杀案之中,为了救儿子她展开了一系列洗冤行动。《诗》里奶奶得知了孙子的罪行最后将孙子送给警察。这两个故事都有刑事案件要素,但都没有大肆渲染案件本身。《母亲》跟女孩交易过大米的男人从未成年人到老翁,从流氓到智障人士,触目惊心。母亲对儿子的愧疚感来自于活不下去带着儿子喝农药,结果没喝够,没死成,把儿子脑子搞坏了。再多想一步都觉得胸口发紧:遭遇了什么样的艰难,让一个少女可以这样活着,一个母亲可以带着孩子去死。对社会底层的盘剥、忽视,底层之间互相的倾轧,对光天化日下的罪恶之无动于衷,让《母亲》这部电影有一种特别阴郁的基调:活着就无法忘记,忘记就丧失自己,可不忘记又活不下去。
《寄生虫》反应的现实就更当下:贫富巨大的悬殊,毫无尊严的生活,全无可能的将来。李沧东和奉俊昊先后拿出《燃烧》和《寄生虫》两部反应贫富巨大差距的被撕裂的韩国社会,应该不仅仅是巧合。奉俊昊的影像确实没话说,调度,速度,力道,节奏感,运镜,刚猛有力教科书式的好看,一力降十会,有时候剧本毛刺多得让人摇头也会被快打慢得盖过去。把严肃的主题放进一个刺激的故事里说清楚说好看,虽然难得圆满,但确实是条不跌分也不丢观众的好路子,然而潜在存在的问题也挺明显的,就是…..我们…..始终……还是……要回到……李沧东……
8 ) 腐败 沉重
他似乎知晓了一切,似乎又遗忘了一切;她似乎知晓了一切,似乎又遗忘了一切。
所有的弱势群体都遭到了草率的对待,他们的利益是不被重视的,所以很多时候他们也只能依靠直觉来解决这些不公平的事情。
迷案发生时的阴雨绵绵,以及结尾的温暖夕阳,智障,腐败,沉重的情感。奉俊昊的独特元素已经让人如此熟悉了,因此剧情不丰满的时候难免会让人觉得是这些元素的堆砌,导演的自我复制。个人感觉元彬演的不好。
母爱,究竟是疯狂的,还是伟大的,还是既疯狂又伟大的呢?
疯狂,究竟是褒义词,还是贬义词,还是既褒义又贬义的呢?恨由爱生,恶由善生;杀人并不是单纯的善恶争端,这其中掺杂了太多情感意志人性,甚至母爱。
28/12/2018重看加满五星
金惠子饰演的母亲让人毛骨悚然。两个犯罪嫌疑人的寓意再明显不过:先天智障的孩子作为弱势群体,其被牺牲的命运一开始就注定了;所不同的是,其中一个有着疯狂爱他、会为他付出一切的母亲。
他似乎知晓了一切,似乎又遗忘了一切;她似乎知晓了一切,似乎又遗忘了一切。
终了,一针扎下,一场舞,但面对不是凶手的凶手时撕心裂肺的痛楚是否就此抹去?
比弱势群体更弱势的群体,是没父母的弱势群体....这所谓的“母爱”真的太讽刺了....
为什么那个老头也会出现在那个手机里呢?
迷案发生时的阴雨绵绵,以及结尾的温暖夕阳,智障,腐败,沉重的情感。奉俊昊的独特元素已经让人如此熟悉了,因此剧情不丰满的时候难免会让人觉得是这些元素的堆砌,导演的自我复制。个人感觉元彬演的不好
母爱,究竟是疯狂的,还是伟大的,还是既疯狂又伟大的呢?疯狂,究竟是褒义词,还是贬义词,还是既褒义又贬义的呢?
两次震惊,一次是在母亲杀人,二次是在儿子递给母亲针灸盒。
当你所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即是真相时,该有多绝望?
既要避免打人痛处,自己也要小心不要暴露。以前经常觉得自己作为纯粹的放养长大的小孩,能长得这么上进、善良、健康真是天赋异禀、运气非常(。),现在看来没准就是因为放养。人生的浮沉几多激烈,你可知广场舞大妈心底的负罪与伤悲:如果她跳得足够快,她的孤独就追不上她。青春期的混混最危险。
A / 构图、运镜皆蕴含着极端残酷的浪漫。克制的叙事节奏达到了极佳的反类型效果。和《杀人回忆》比很难说哪部更优秀。没有后者广阔的维度,更专注刻画畸恋般入骨的亲情与痛不欲生的底层。最精彩的隐喻莫过于高处“晾晒”的尸体:他们自以为向世界伸出了求救的手,最终不过是徒劳的示众。
叙事更见功力,但还是封闭起来的世界;题材较《杀人回忆》少了些内涵,所以很多地方虽然处理得很微妙但却欠缺力量,回头再看就显拖沓了
《杀人回忆》之后又一次逻辑的崩溃与常识的颠覆。最不可能成为杀人犯的弱者,却做出惊天骇闻的事,只是因为荒诞。但这种荒诞更像是这对母子的命运本身。开头与结尾两段母亲的独舞,是一个人与世界无缘的狂欢(《山河故人》结尾是否受本片影响。。。
所有的弱势群体都遭到了草率的对待,他们的利益是不被重视的,所以很多时候他们也只能依靠直觉来解决这些不公平的事情
母亲用爱心浇灌下的恶之花,前后的舞蹈很诡异却很贴合心境,奉俊浩没有让我失望
一头一尾两段舞蹈,改变了我对广场舞大妈的既定偏见。如果她舞得足够快,她的记忆就追不上她。
吹毛求疵一下吧,那个女孩连拾荒老头都接?以她的姿色,拾荒老头根本就排不上队。
开篇不久,母亲喂药、儿子撒尿,母亲尽力遮掩那流淌一地的尿渍,而后来当她砸破拾荒老人脑袋时,她又忙不迭地拼命擦拭地上的血液,她的所有习惯动作都在示范如何抹去,她一定会扎下那一针。
金惠子独角戏,结尾挺厉害的,元彬长得帅也不是什么都能演,尤其是大傻小子,不如车太贤演的入味